艾草香里的童年

　　蘭英

　　五月的風裹著艾草香鉆進窗里，讓我想起老家的端午節(jié)。那時候，奶奶總踮著腳往門框上插艾草，邊插邊念叨：“端午插艾，百病都消?！蔽叶阍谒砗?，偷偷掐下一片艾葉，揉出清香染得指尖綠綠的。

　　在老家，端午前最忙的是“扎露水”。天不亮時，孩子們跟著大人往山里跑，褲腳被草葉上的露水浸得透濕。我們摘樺樹枝、柳樹枝，扎成小捆插在屋檐下，奶奶說這是“請樹神看家”。最盼著媽媽做荷包——她晚飯后就著煤油燈，戴著頂針的手指捏著針，在碎花布上飛針走線。蓮花荷包要縫三層花瓣，葫蘆荷包得留出系帶的小口，最費事的是牡丹花樣，花瓣邊緣得用金線勾出細邊。我趴在炕上看，燈光把媽媽的影子投在墻上，針腳起落間，荷包像活了一樣。她往里面塞曬干的艾草、薄荷、丁香，縫好后掛在我脖子上：“戴上這個，蚊蟲不咬咱娃。”

　　端午前一天，奶奶要做涼粉。她把泡了一夜的蠶豆倒進石磨，“咯吱咯吱”推兩圈，乳白的豆糊就順著磨盤流進盆里。濾過3遍的豆糊煮成漿，咕嘟咕嘟冒著泡，倒進陶缸時騰起熱氣，我湊過去聞，滿是豆子的甜香。等涼粉冷卻成型，能切出透亮的方塊，拌上蒜水和油潑辣子，酸辣味能飄出二里地。我蹲在灶臺邊偷吃，奶奶用筷子頭敲我手背：“小饞貓，留著明天浪山吃！”

　　端午節(jié)當天，全莊子的人都往山里去。竹籃里裝著甜坯子、涼面、涼粉，玻璃瓶裝的苞谷酒用紅布扎著口。山林里的野草莓開著小白花，溪水漫過石板橋，大人們在草地上鋪塊舊床單，孩子們光著腳追蝴蝶。最熱鬧的是對山歌，虎娃站在大石頭上喊：“五月端陽艾草長嘞——”彩姑在對面山梁上應(yīng)：“哥趕羊群妹采桑嘞——”歌聲撞在山谷里，驚飛了樹上的麻雀，逗得我們拍著手笑。

　　后來我離開村子，成了城里的幼兒園老師。每當端午臨近，看見商場里的粽子禮盒，總會想起老家山林里的野草莓，和莊子里飄著的苞谷酒香。

　　現(xiàn)在每逢端午，教室里就熱鬧起來。我給孩子們講屈原的故事，小宇舉著繪本問：“老師，屈原投的江里有小魚嗎？他的衣服會不會被水打濕？”孩子們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極了小時候我聽奶奶講故事的模樣。

　　包粽子時，小班的豆豆把糯米撒得滿地都是，舉著粽葉喊：“老師，我的粽子像小船！”我?guī)退麄儼雅疵住⒓t棗裹進粽葉，用彩線扎緊。蒸粽子的間隙，我們搓五彩繩、疊紙粽子，心靈手巧的萌萌能縫出小荷包，里面裝著我們從校園里采的艾草。當粽香飄滿教室，孩子們拍著手唱：“粽子香，香廚房；艾葉香，香滿堂……”

　　放學時，彤彤把自己編的五彩繩塞給我：“老師，這個送給您！等我長大了，也要給我的學生們做荷包！”她的手腕上還晃著我們一起疊的紙粽子，陽光照在上面，映出細碎的光。我忽然明白，端午節(jié)的溫暖從來不是靜止的——它藏在奶奶插的艾草里，縫在媽媽的荷包里，現(xiàn)在又種在了孩子們的眼睛里。等他們長大，或許會在某個端午清晨，對自己的學生說：“我小時候啊，奶奶說端午的露水能洗眼睛……”

　　風吹過窗臺的艾草盆栽，葉片沙沙作響。我摸了摸辦公桌上的舊荷包——那是媽媽嫁時做的，如今邊角已磨得發(fā)白。窗外，孩子們舉著紙粽子跑過走廊，笑聲像極了記憶中山里的山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