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文化研究丨華夏魂系昆侖

　　新疆師范大學原副校長、教授 牛汝極

　　在華夏大地的文化版圖中，昆侖山脈宛如一座巍峨的精神豐碑，承載著中華民族數(shù)千年的歷史記憶、文化傳承和精神追求。它不僅是地理上的雄偉山脈，更是中華民族心靈深處的圣地，是“合一共命”的精神家園。

　　昆侖山系：華夏大地的脊梁

　　昆侖山在中國古代文化中占據(jù)著極其重要的地位，擁有“萬山之祖”的美譽。神話里的昆侖山雄偉渾圓、混混沌沌，如《山海經(jīng)》中描述其“南望昆侖，其光熊熊，其氣魄魄”，山上的大銅柱周長達三千里且“周圓如削”。西王母送給中原帝王的玉璧往往是玉環(huán)，也是圓形的，就連黃帝在最初的神話中也呈現(xiàn)出混沌的形貌和特質(zhì)，被稱作帝江、帝鴻，渾身混沌沒有面目，顏色赤如丹火，長著六足四翼，一副“渾敦”的模樣。

　　傳說時代，眾多遠古神圣帝王在此留下足跡。華夏人文共祖黃帝曾居住于此，留下“軒轅之丘”的地名；伏羲在此一帶活躍；農(nóng)神后稷曾潛身于此；顓頊作為黃帝之孫、楚人的先祖也曾在此經(jīng)營，他與共工爭為帝時，共工“怒而觸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維絕”一事就發(fā)生在這里。昆侖山周圓而廣大，對人類來說混沌難測，難以到達、看清和說明，令人高山仰止，伏地而膜拜。

　　昆侖山在某種意義上還有“天”的含義，可稱為天柱山，是支撐天地的巨柱，被描繪為天帝的下都，如《穆天子傳》中提到“天子升于昆侖之丘”?！昂映隼觥币馕吨S河發(fā)源于此山，這為李白“黃河之水天上來”的詩句提供了一定依據(jù)。昆侖神話中的昆侖具有混沌、神秘、神圣、天等多重象征意義，它不僅是一座具體的神山，更是中國古代神話中重要的文化符號和精神象征。

　　在中原先民視域中，昆侖山是一座“高萬仞”的百神居所。人們賦予這座高山瑰麗的想象，創(chuàng)造出以西王母、黃帝等為主要形象的昆侖神話體系，并記錄在《山海經(jīng)》等上古典籍中?！冻o·天問》中的昆侖“懸圃”，體現(xiàn)了西方神話和其他民族神話所沒有的玉石信仰。

　　昆侖具有若干象征意義：一是國家性。昆侖山在中華文化史上代表著國家政治、國家主權等國家整體形象，涉及中華文明的世界地位、國家版圖和政治秩序、倫理觀念等意義。二是神圣性。昆侖文化中的昆侖崇拜實質(zhì)上是天崇拜，與山崇拜、河崇拜、黃帝崇拜、玉崇拜、龍崇拜等密切相關，是一種神圣的文化符號。三是源頭性。它是中華文明的重要源頭之一，堪稱中國古典神話的主體，對中國其他地區(qū)的神話產(chǎn)生了影響。四是現(xiàn)代性。昆侖文化在當下仍然具有重要價值，可以通過與現(xiàn)代媒介傳播手段結合，進行形式靈活的再創(chuàng)造，同時在文化交流互鑒中保持中華民族的本體文化意識。五是虛實性。以優(yōu)質(zhì)石玉礦資源為基礎，造就了昆侖崇拜文化現(xiàn)象虛中有實、實中有虛，虛實相間的特質(zhì)。

　　以上這些特點使得昆侖文化成為中華民族共同構建的文化符號和標識，對中華民族的精神、文化、價值觀等方面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昆侖神話：中國文化的初乳

　　華夏文明誕生之際的神話想象擁有深遠的史前脈絡，其核心是玉石神話以及由此衍生的玉教信仰。從神話學角度審視東亞地區(qū)玉器的起源，每一種主要的玉器形式背后都有相應的神話觀念推動。通過考察出土玉器的年代和地域分布，可以描繪出玉教神話信仰傳播的路線圖。

　　在距今8000年至4000年期間，玉文化傳播主要有北玉南傳和東玉西傳兩個方向。隨著中原文明起源，開啟了西玉東輸?shù)挠袷牧线h距離流動。史前時期玉文化傳播以玉教及其神話觀念傳播為主，玉器生產(chǎn)和消費是當?shù)厝后w行為，原材料就地取材。但夏商周王朝興起后，出現(xiàn)了產(chǎn)自新疆昆侖山一帶的優(yōu)質(zhì)和田玉材向中原大規(guī)模輸送的情況。從夏朝晚期都城二里頭遺址以及殷商墓葬中出土的精美玉器，到西周時期三門峽虢國墓和山西曲沃晉侯墓出土的大量精良玉器，幾乎全是和田玉制成。西玉東輸為華夏傳統(tǒng)帶來的不僅是物質(zhì)，更是精神動力。

　　東周之后，儒家推崇“君子溫潤如玉”的人格修養(yǎng)理想，老子在《道德經(jīng)》中宣揚“圣人被褐懷玉”的內(nèi)斂精神，以及圍繞卞和獻璞玉、和氏璧價值連城等敘事，“化干戈為玉帛”的理念上升為文明國家的最高價值體現(xiàn)。漢武帝時代的開通西域壯舉，實際上是對早已存在的西玉東輸路線的官方確認。

　　記錄昆侖神話的眾多典籍，為我們提供了豐富的昆侖神話內(nèi)容，也反映了昆侖山在中國古代文化和信仰中的重要地位。昆侖神話故事不僅反映了古人對自然現(xiàn)象的解釋和對英雄人物的崇拜，也體現(xiàn)了中華民族早期的宇宙觀和價值觀，對后世文學、藝術和信仰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

　　昆侖神話作為中國遠古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中國文化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多方面的深遠影響。第一，它是華夏文化的源頭之一，構建了文化源頭，華夏文明的形成發(fā)展和華夏文化的繁榮光大都與它直接相關。第二，它為后世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了豐富素材，許多古代文學作品以昆侖神話為背景或題材，如《離騷》《九歌》《西游記》等。第三，它成為中華民族獨特的文化標識和精神象征之一，跨越地域、民族和語言的界限，是中華民族共同的文化紐帶和精神家園。第四，它拓展了地文認知，華夏先民認為昆侖山是大地中央，黃河水從這里向東滔滔，孕育了中華文明，被尊稱為“母親河”。第五，它關聯(lián)了天文意象，如昆侖懸圃對應天上的紫微宮，北斗七星與閬風相似。

　　昆侖精神：中華認同的紐帶

　　昆侖精神作為中華民族認同的紐帶，源于昆侖文化深厚的歷史根基和文化價值。昆侖山脈被譽為“萬山之祖”，是中國西部高原地貌的基本骨架，也是中華民族“龍脈之祖”。昆侖文化內(nèi)涵豐富，包括太陽崇拜、神話傳說等元素，對中華民族合眾為一、融合發(fā)展的基本格局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

　　昆侖文化中的神話傳說，如“盤古開天地”“大禹治水”“女媧補天”“后羿射日”“夸父逐日”“嫦娥奔月”“精衛(wèi)填?！薄坝薰粕健钡?，體現(xiàn)了中華民族征服自然的抗爭精神，也表達了先民對自然的敬畏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對中華文明的形成起到了促進作用。這些神話傳說在我國各民族中歷代傳承，構成了中華民族共同的文化遺產(chǎn)和精神紐帶。

　　昆侖文化中蘊含的民族精神，如自強不息、厚生愛民、革故鼎新等是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發(fā)展壯大的涵養(yǎng)庫。這種文化認同性增強了中華民族的凝聚力和向心力，促進了各民族之間的和諧共處和共同發(fā)展。昆侖文化不僅是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增強國家認同的有力文化紐帶，也是建設中華民族現(xiàn)代文明的文化資源。

　　春秋戰(zhàn)國時期，儒生們把禮學與和田玉結合起來研究，對儒家的仁、智、義、樂、忠、信、天、地、德等傳統(tǒng)觀念加以闡釋，加之和田玉物理化學性能上的各種特點，“君子比德于玉”，玉有五德、九德、十一德等學說應運而生。這是中國玉雕藝術經(jīng)久不衰的理論依據(jù)，也是中國人愛玉風尚的精神支柱。

　　昆侖價值：“合一共命”的源泉

　　昆侖文化對于塑造“合一共命”的中華民族共同體至關重要。“合一”和“共命”是兩個關鍵價值概念，共同構成了中華民族凝聚力和創(chuàng)新力的精神內(nèi)核?！昂弦弧奔仁腔A條件也是方向動力，包括文化、政治、經(jīng)濟和精神上的“合一”。“共命”是休戚與共、榮辱與共、生死與共、命運與共的命運共同體，體現(xiàn)了個人與國家、民族的緊密聯(lián)系。包括共同面對挑戰(zhàn)、共同分享成果、共同承擔責任?！昂弦弧焙汀肮裁毕嗷ヒ来妗⑾嗷ゴ龠M，“合一”是共命的基礎，“共命”是“合一”的目標。

　　昆侖文化的當代價值需要被激活。要提煉昆侖文化當代價值，處理歷史文化與現(xiàn)代文化的關系，需把握以下關鍵方面：

　　一是尊重與傳承歷史文化。保持敬畏之心，保護和研究與昆侖文化相關的歷史遺跡、古籍文獻等，如建設昆侖國家文化公園，舉辦大型祭祀文化活動，通過祭祀活動講述神話故事的流傳與演變，增強中華民族凝聚力。深入挖掘內(nèi)涵，研究昆侖文化的歷史淵源、發(fā)展脈絡以及不同歷史時期的表現(xiàn)形式，挖掘核心價值觀、審美觀念和哲學思想。

　　二是結合現(xiàn)代文化開展創(chuàng)新與轉(zhuǎn)化。創(chuàng)新表達方式，推進昆侖文化數(shù)字化，運用現(xiàn)代藝術形式、媒體渠道和技術手段展現(xiàn)昆侖文化。關注時代需求，結合當代社會的價值觀和人們的精神需求，對昆侖文化進行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

　　三是實現(xiàn)上述兩者的有機融合。在昆侖文化的傳承與發(fā)展中，既要保留歷史文化的莊重與深刻，又要體現(xiàn)現(xiàn)代文化的活力與創(chuàng)新。在具體的文化產(chǎn)品或項目中，要根據(jù)不同的目標受眾和文化傳播場景，合理平衡歷史文化與現(xiàn)代文化的元素比重。

　　昆侖文化的傳承和發(fā)展，對于構筑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開展文化潤疆等具有重要的價值和意義。昆侖精神作為中華民族認同的紐帶，不僅是中華民族共同的文化符號，也是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要精神支撐，對于增強民族凝聚力、促進文化融合和傳承具有深遠影響。